上冻的勒拿河

我要永远活在梦里

【冬叉】胜利大逃亡

【标题】胜利大逃亡

【原作】美国队长

【配对】冬兵/叉骨

【警告】性转叉骨妹妹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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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

朗姆洛夜半深陷梦魇,睁开眼发现冬兵正站在她床边。“你怎么了?”她问,被他看自己的眼神弄得浑身不自在,“没人告诉过我你要来。你现在能出去吗,我想换下衣服。”

 

“你有两分钟的时间,士兵,”冬兵告诉她,“收拾好你的个人物品,楼下有车在等你。”

 

“我能问问是去哪儿吗?”

 

“不行,你知道规矩。”

 

朗姆洛没再追问。她背对冬兵换下那件汗湿的背心,反着手扣上内衣的扣子,然后穿上套头衫,毛衣,长裤,还有外套。她用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完成了打包,之后一辆黑色的福特车把他们拉到城郊的机场,一架民用运输机正在那儿等着她。同样等待她的还有她此行的同伴。她认出来他们中的一个,那是罗林斯,正朝她伸出手,想要把她拉上来,她感受到那只手掌往外传递出温暖的力度,有些被汗湿了,但依旧让人感到值得去信任。她跳上飞机,拍拍罗林斯的肩膀,坐在了他身旁。

 

“你跟冬兵一起来的?”罗林斯在飞机起飞的噪音里问她。朗姆洛朝靠近舱门的方向看去,只见冬兵抱着手坐在那儿,闭着眼睛像是在沉思。“他突然出现在我家里,”她答道,“无声无息,就像个幽灵一样,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进来的。”罗林斯点点头,没有再说话。

 

六小时后飞机落地。停机坪是块临时被划出来的空地,已经清理过,积雪被推到一边摞成半人高的雪墙,但还是有一层薄薄的新雪落在了地上,踩上去又松又软,发出来咯吱咯吱的响声。天色将亮未亮。朗姆洛眯起眼,目光越过绵延不绝的针叶林投向远处的群山,它们在清晨的薄雾中若隐若现,透着一股朦胧的灰蓝。克尔登姆堡就隐藏在这片灰蓝之中。数周前此处九头蛇基地发生兵变,以彼得罗夫为首的四十人取得了对基地的控制,正打算以手中持有的机密文件为条件向某国政府求援,此举一旦得逞,九头蛇数十年来的苦心经营必将全部付之东流,朗姆洛此行的目的便是要重新夺回对克尔登姆堡的掌控,处理掉这些变节人员。十二名训练有素的士兵从西南处山口潜入,一路上斩冰破雪,总算赶在天黑之前到达指定坐标,此时距克尔登姆只剩不到两公里的路程,他们在接下来的行军中必须时刻保持警惕,否则一点微小的闪失都会使之前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。

 

四点钟,暴风雪如期而至,有利的地形条件削弱了恶劣气候带来的影响,可饶是如此,呼啸的狂风仍旧折磨着所有人的神经。队伍按照部署好的那样在第一层关卡后分散开来,三人一组从四个方向要塞突围。冬兵最后一次校准了通讯器,确认无误后便消失在了皑皑白雪之中。他将在截取文件后返回克尔登姆同其他人汇合。

 

朗姆洛率先到达东北角,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两个巡逻的卫兵,破坏掉报警装置后示意另外两名队友进行爆破,一切都如计划般完美,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的踪迹。与此同时另外三支队伍也已顺利进入克尔登姆,正逐步向基地内环逼进。

 

C组汇报击毙疑似彼得罗夫人员。交火发生在西侧楼梯拐角处,面对训练有素的特别行动部队,那些从东部民间武装力量招募来的民兵根本毫无胜算,子弹打进他们的胸口和四肢就像勺子戳进草莓布丁般容易,紧接着在二楼的调度室内真正的彼得罗夫被乱枪打死,原来先前被击毙的那个是他的弟弟。“我们这边完了,正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,”朗姆洛接到冬兵的消息,以为是要她汇报任务,“雪随时会停,天一晴我们就走。”耳机里传来电流的嘶嘶声。她等。“我到了,”冬兵说,“你先来集合地点找我,不要带其他人。”

 

朗姆洛皱起眉头:“计划里可没有这么说。是顶楼出了什么问题吗?”

 

“我不用跟你解释。”

 

“可是……。”

 

“收尾让别人去做!”冬兵听起来有些急躁,“别管计划了,你来。”

 

朗姆洛犹豫了两秒,踏过遍地尸骸朝冬兵的位置走去。“冬兵让我先去找他。”她如实回答罗林斯的疑问,心想此人得不到答案不会善罢甘休,“原计划不变,我们还是要炸掉这鬼地方。”说完她便一头扎进刚刚结束完激战的走廊,大出两码的军靴在地上踩出沉重的咚咚声,就好像还有什么人一直跟在她身后。她摸黑走上西侧楼梯,鞋尖不时踢到软绵绵的肉体,空气里的味道闻起来就像被切碎的腰子,她小时候老吃她妈做的炖腰子,被切成碎块的腰子的气味她这辈子都忘不了,人死后发出的味道就像这样,因此她从来就不相信死亡这件事本身有任何尊严可言。调度室的灯还是亮的,惨白色的灯光照在彼得罗夫死不瞑目的脸上,他大张着嘴巴,像是在呼喊,又像是在竭尽全力把空气挤进肺里,仿佛这样做就能让他多活上几秒,甚至就这么永远地活下去。朗姆洛跨过彼得罗夫,推开通往顶楼直升机坪的铁门大喊道:“你在哪儿呢?”然而目之所及除了漫天飞雪,只有探照灯一遍又一遍划过留下来的巨大影子,“冬兵?”她又问了一句,走向那纯粹得只剩下冰雪的世界。

 

下一秒她眼前一黑,失去了意识。

 

2.

再次醒来时朗姆洛感到自己正趴在某人宽大坚实的背上,脑袋因充血而肿胀昏沉,视野里只有一双男人的脚后跟一前一后地摆动着,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。她本能地挣扎起来,拿膝盖狠狠捣向那人的肚子,然而那里并非如她所想是柔软的脂肪,只有健壮的肌肉像一堵墙般抵御住她的攻击——虽然这也叫他踉跄了一下,很不好受就是了。朗姆洛倒在雪地里打了个滚,刚想要拔枪就被两件事搞得一阵犯迷,头一件是她的枪不见了,后一件则是刚刚挨了她一记的男子长得有点像冬兵。

 

“你听我解释,”那个长得像冬兵的人说,“我是站在你这边的,我不会伤害你,”他解开战术背心,把它连同那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一起扔到了地上,朝朗姆洛缓缓举起了双手,“看,没有武器,我把追踪器都找出来处理掉了,没人知道我们在哪。”

 

朗姆洛盯着那件半埋在雪里的背心看了一会儿,认出来插在腰带上的匕首,而眼前发着寒光的手臂进一步验证了她的猜想。除了他这世上再没第二个铁胳膊杂种了。朗姆洛试探性地叫了一句冬兵,那傻大个随即兴高采烈起来,兴冲冲地朝她伸出一只手,见到朗姆洛戒备的神情又不自在地把手缩了回去,支支吾吾地解释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。“他们一直在欺骗你。”他说,语气意外地笃定,“你不明白,这是个陷阱,我们必须离开。”

 

“你他妈的疯了吗!”等冬兵讲到他炸了克尔登姆那段时朗姆洛跳起来揍在他脸上,“我的人还在那里面呢!”她丢下冬兵,头也不回地往回跑,然而冬兵突然从后面死死抱住她,一双狠戾的绿眼睛就像结了一层厚厚的坚冰。“放开我,”朗姆洛没有被吓住,反而呲着牙威胁道,“否则我要你的命。”

 

“你尽可以试试!要是埋伏在停机坪的人不是我你现在都已经死透了,我怎么能教出来你这样的蠢货!”

 

这句话着实激怒了朗姆洛,她立即跟冬兵在雪地里扭打起来,使出浑身解数把他抱在胸前锁死,然而冬兵几乎没怎么费劲就解开了朗姆洛的束缚,反而把她压在身下动弹不得。“现在你该怎么做?嗯?”朗姆洛感到冬兵凑在她耳朵边说话,嘴唇间喷出来温热的吐息,“我教过你,别告诉我你全都忘光了。”

 

“我操你妈……”她伸出小腿去勾冬兵的膝盖,但这个角度太刁钻,并没有勾上。“不错,这倒是个办法,但在这样的情况下显然不合用。”于是朗姆洛又变换角度,企图反身压制住冬兵,但单薄的上肢力量极大地约束了她的动作,她又改回了用腿。这一次她成功了。她把冬兵按在身下,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的脸上,此举乱无章法,纯粹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愤怒:“你把他丢在那了!你这个疯子!”她揪着冬兵的领子把他拎起来,感到眼眶酸涩,牙齿和关节都不住地咯咯作响。冬兵没有还手,只是听上去有些无奈:“拉我起来吧,姑娘,我快要冻死在这儿了。”

 

“我宁可你被冻死。”

 

“我死了没人保护你。”他突然严肃起来,隐约又变回了以前的那个冬兵,“我们必须在天亮前赶到博拉科夫,然后搭车去别列申托港,在那之前我们都不安全。我已经做到这一步,没办法再回头,如果他们抓到你只会当你是跟我一起的,”说到这里,冬兵的眼神忽然变得格外哀愁,就像是在无暇的珍宝之上发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,“所以我要带你离开,我必须带你离开。”

 

“要是我现在就打倒你,把你带回去呢?”

 

“你不会。”冬兵说,“至少布洛克朗姆洛不会。”

 

至少布洛克朗姆洛不会——哼,真是个自大狂,朗姆洛冷笑着发出嘲讽,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: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,总之我不会跟你走。”

 

冬兵沉默地看着她,对这一切充耳不闻,以一种强硬到不容拒绝的态度把朗姆洛拽向自己身边。“我可以打晕你,”他说,“或者直接废了你也无所谓——”那只钢铁的左手略微一用力,朗姆洛立即感到手腕一阵剧痛,似乎随时都会像玻璃一样碎裂开,“你无论如何不能回去,你必须明白,别逼我这么对你。”

 

“你凭什么这么说!””朗姆洛叫道,半是因为手腕的疼痛,半是为了冬兵这目中无人的态度,“你为什么就不能一走了之?你知道我们怎么对待叛徒,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在乎吗?”

 

冬兵急切地大张着嘴,脸一下子涨得通红,就像有人把拳头塞进了他的喉咙里面:“我回来找你……”他嗫嚅着,显现出受到伤害般的神情,“你不想去博拉科夫吗?我有个计划,到了那儿我就告诉你……不,你还是不明白……”他颓败地松开朗姆洛,头低低垂到胸前,“……他们让我别留活口,但我回来找你。”

 

 

3.

 

“我饿了。你饿吗?”

 

他们来到博拉科夫时正值黎明时分,街上还没什么人,只有送奶工骑着自行车穿梭在大街小巷,偶尔朝他们投来奇怪的目光。冬兵在朗姆洛看不见的地方摇了摇头,但她似乎并不想要得到问题的答案,也许她这么问只是出于礼貌。老城区的建筑都有着梦幻般的红色屋顶,这家面包店也是如此。朗姆洛将菜单细细端详了一番,没看出什么名堂来,那些文字像是介于俄语和拉脱维亚语之间,她对二者都不熟悉,便随手指了几样,掏出一把皱巴巴的票子准备付钱。等待找零时她回头朝冬兵笑了一下,就像她之前那次小小的行窃得手时做的那样,扬起一边的嘴角,眼睛里闪着得意的光彩,整个人忽然散发起一股懒洋洋的生活气来,这让她看上去就像那些刚刚出炉的老式窑制面包,伴随着松脂的馨香,甜蜜又滚烫。

 

“你懂多少种语言?”朗姆洛在一片面包上涂了过量的果酱,颇玩味地打量起冬兵的脸来,后者因她突然想要聊天的态度而受宠若惊,“这里的咖啡不滤渣,我忘了说。”

 

“六种。”

 

“什么?”

 

“你问我会多少种语言,我想我会六种。”

 

朗姆洛停滞了两秒,然后随口胡扯了两句,没再继续这个话题,像是从来没指望过能得到像样的回答。这是他们二人长久以来的相处模式,朗姆洛负责像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,而冬兵只需要板着一张脸不说话就行,一开始那姑娘还觉得逗弄她腼腆的教官挺有意思的,但渐渐就不怎么爱这么干了,这让冬兵觉得有些惭愧。

 

“或许不止六种,我学会一门新的语言只需要一天。”

 

“是呀,你这聪明脑瓜,那一定让你得意极了,”朗姆洛哈哈大笑,没有去拿杯子,而是把头埋下去啜饮起咖啡来。他没有说谎。朗姆洛埋头吃东西的样子就像只贪婪的小狐狸,不远处的乌里扬诺夫大桥上渐渐出现了行人,惹得她时不时抬起头来朝那边望上两眼。

 

“那是乌里扬诺夫大桥,它十八世纪时就在那儿了,是座很有名的桥。”冬兵鼓起勇气说,“有一段时间它被叫做青年革命家桥,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又改回了原来的名字。”

 

“谁是乌里扬诺夫?”

 

“不是谁,就是桥的名字。”

 

“好吧,反正我也不认识他,只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,”她伸着两条长腿陷进扶手椅里,剥开一粒薄荷糖放在舌尖上,“你说等到了博拉科夫就跟我讲你的计划,现在我们到了,还吃了早餐,就在刚刚甚至还聊了什么什么诺夫大桥,我已经了解到这座城市的历史与文化,现在该轮到你了。”

 

“我们坐火车去别列申托港,想办法找条船回家。”

 

“回家?”朗姆洛狐疑地抬起眼皮,一对玻璃珠子似的大眼睛射出拷问的目光,几乎把冬兵身后的浅兰色墙纸烧出来一个洞,“苏联早就完蛋了,你根本无家可归。”

 

冬兵摇了摇头:“我们回美国。”

 

“你不是苏联人?”

 

“你为什么觉得我是苏联人?”

 

“为什么?因为大家都这么说,叫你'那位同志',说你是是个老古董,像小牛肩肉一样被冻着,只有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才被扔进烤箱里化冻,那时我还以为你是个跟达斯维达差不多的狠角色呢,谁能想到你居然是个他妈的小白脸。”

 

“谁是达斯维达?”

 

“你怎么这么多问题,问得我都烦了。”她粗鲁地站起身来,椅子在地上摩擦出一阵令人尴尬的噪声,“既然你要去别列申托,那我们就走,我得在火车上睡一会儿,我现在困得要命。你把东西放哪了?”

 

冬兵把手覆上左边口袋:“在这儿呢。”

 

“好。到那儿我们找台电脑,把它插进去,看看究竟是什么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。”

 

 

4.

 

乘务员把新浆洗过的床单和枕巾递到他们手上。朗姆洛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这是她第一次坐火车,于是冬兵问她从前出门都坐什么。

 

“我是美国人,在纽约长大,压根不需要出远门。”她笑嘻嘻地说,“飞机,我用飞的,你跟我一起来的,你忘了么?”

 

这根本不可能忘记。那晚他在黑暗里站了有半分钟,凝视她袒露出来的、光裸着的肩膀,想象她掩埋在克尔登姆堡的瓦砾下的样子,心想不如现在就动手,这样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,然而他迟疑了两秒,没有动手,朗姆洛便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,在梦里挣扎起来,使得他进退两难。当你跟一个人待得久了,做这种事就会很难了。你会记得她睡觉时的样子,记得她如何走路,如何吃东西,如何回过头来冲你笑,哪怕彼此间已经疏离,可这种记忆还在,而这种记忆还在,你就很难再下得去手。他感到什么事情已经脱离了掌控,好像他脑子里本来有个锚,牢牢地把他固定在本来的地方,而现在这个锚消失了,不见了,就算从前他从不会质疑命令,可现在他也会了。他偏过头,赶走脑子里扰乱他的想法,透过车窗看见铁路两边的景色飞快地向后倒退,城市的影子渐渐远去,有的只是漫无边际的白桦树林,在夜幕的笼罩下下摇曳出模糊的影子。

 

“喂,大个子,”她踢了踢冬兵,“你看什么呢。”

 

“我记得有片白桦林……”他喃喃开口道,试着描绘出浮现在他脑海里的画面,“那时我在一辆火车上,一辆开往前线的运兵车……”

 

“运兵车?”

 

“去战斗吧!为了祖国!”冬兵突然笑起来,这让他看上去比现在年轻了二十岁,“你不知道,当时都是这个样子——都是这样,男孩们都不想上学啦!只想去打仗,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害怕,一路上都在欢声笑语,要知道尸体就堆在站台上,但就是没有人觉得害怕,我们甚至还唱歌,《祖国母亲在召唤》,《我要随你上前线》,都是这样的歌……”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,脸上生出闪烁的光彩来,“……你呀,你这么年轻,你根本不知道。”

 

这话其实说的有些冒犯,但朗姆洛只是稍稍皱了下眉,并未对此表示出过多的关心。车厢的过道里非常狭小。有几个年轻人早就注意到车上来的外国妞了,操着生硬的英语同她打招呼,朗姆洛显然对此非常受用,把手给他们一人亲了一下。

 

“你得教我说俄语。”冬兵帮她盖上毯子,“他们好像挺喜欢我,但我连句谢谢也不会说。你懂俄语,俄语里怎么向别人道谢?”

 

冬兵念给她听。她又缠着他说了点别的,每个都跟着念了两遍,说得大差不差。“这很容易。”她困得厉害,但还是眯着眼,努力跟冬兵说话,“但我还得多练练……没人能他妈的跟你一样,我猜你八成会说一百种语言。”

 

“没人会说一百种语言。”他轻声细语地说,把她的靴子往座位底下踢了一点儿。那是双夹了钢的大军靴,很容易让人浮想翩翩,引起不必要的注意。好在她是个姑娘,冬兵心想,很少有人会去怀疑女孩子。他做完这一切后又仔仔细细地查看了周围的环境,确保一切尽在掌握之中,这才躺回到他的铺位上,静静地等待天亮。

 

 

5.

 

他们在公共图书馆的电子阅览室内研究了冬兵截获的文件。这年头用硬盘存储东西还很稀奇,无论是冬兵还是朗姆洛都对此颇为生疏,面对其中上百份的加密文档更是一头雾水,根本看不出个名堂来。这件事挺打击人的,尤其是对冬兵,鉴于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机。朗姆洛对此事感到极为震惊,“计算机已经开始普及了,现在军队里都用这个,”她说,“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会呢。”

 

冬兵脸上有些挂不住:“那是你以为。”

 

“所以你也不是无所不能嘛。”她立即为这新发现得意洋洋起来,脚步轻飘飘的,有些发虚,一群伸头伸脑的鸽子从她身旁扑棱棱地飞走了,落下一地羽毛,弄得她咯咯直笑,几乎像个孩子。“我该拿你怎么办呀,”冬兵摇了摇头,无奈地对她说,“你这个样子,简直是敌人的活靶。”

 

“我们走得足够远了,没人能想到我们会来这儿,只有你才找得到这样的地方。我们再继续向北走,就能到北冰洋。”

 

“我们不去北冰洋。”

 

“我知道,”她说,“我们回家。”

 

冬兵点了点头。然而朗姆洛忽然转过身来,伸出手摩挲着他的衣襟,皱着眉头像在思考接下来的话是否合乎时宜,“你回去那儿做什么呢……我们不应该回去,那太危险了,我是说,我们干嘛不留在别列申托呢?”她抬起头,对上冬兵的眼睛,“我想你应该不介意这儿的冷空气,对吧。”

 

他被这问题难住了,心里咯噔一下,没有作出任何表示,直到朗姆洛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,留恋地在他的毛线围巾上磨蹭了两下,转身朝向港口的方向走去,他这才恍然大悟似的,竖起领子追了上去。

 

他们当晚滞留别列申托。柜台后的男孩长了双不怎么机灵的大眼睛,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,肿胀的眼泡透着糜烂的粉红,像是先被海水泡过,又挂在房檐底下被海风吹了一个多月——倒不是冬兵对他有什么偏见,只是很明显这家店跟那些做皮肉生意的人牵扯在一起,连带着他也看上去不干不净,病殃殃的。路上没什么车,霓虹灯也死气沉沉,没什么光亮,几个妓女一边打量他们,一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分享一只香烟。

 

他从未想过要留在这里,这在他一开始的计划里就从未存在,他像个幽灵一般在外游荡多年,对故乡的思念盖过了一切对未知的恐惧。从前他还年轻的时候,并不太像现在这般渴望回乡,那时整个世界都在他面前,召唤着他,让他远走高飞,那时他觉得世界是一个秘密。他有一个极为稳妥的计划:回家,然后寻求朋友们的庇护,或许他们都已垂垂老矣,但他们不会忘记自己的,绝不会。

 

“所以这就是你的计划?”朗姆洛就像听了个笑话似的咧开嘴笑起来,一边的嘴角略微有些发炎,而且这笑话也一点儿也不好笑,“他们都已经生儿育女,过了足足五十年的安生日子,是不会陪你搅这趟浑水的。”

 

“你不了解他们,那时候跟现在不一样,如果你生活在我那个年代就会知道了。”

 

“得了吧,我对你的过去根本不感兴趣。”

 

她说完这句话,以一种极懈怠的态度把手指一只只地从手套里摘出来,在那小伙子游移不定的视线中勾走了钥匙,招手让冬兵跟上。

 

她走在冬兵前面,把陈旧的木质楼梯踩得吱嘎作响,借着走廊上的微光把钥匙插进那扇墓碑似的窄门。这是个有些令人绝望的地方,墙壁上贴满了污浊的黄色墙纸,狭小,逼仄,散发发着一股陈旧的清洁剂的气息,但暖气开得实在大方,让本就紧凑的小窗户上结了层浓重的水汽,把一切有关寒冷的景象隔绝在外。这些都没有困扰到朗姆洛。她把外套脱下来,露出里面黑色的作战服,一些可疑的痕迹像墨水点般沾在她的前襟,然后她把身上穿着的衣服一层层剥去,散落在被虫蛀了的廉价东方地毯上,先是她的背心,然后是毛衫……等到她解开内衣时冬兵别开了脸,透过那扇看不清任何东西的窗子来看这城市,听见遥远的汽笛声从岸边传来。

 

“如果你非要留下来的话……”

 

朗姆洛不耐烦地一挥手:“我就是随口一提——待会儿我喊你,你就把毛巾给我,这该死的浴室连个挂钩都没有。”

 

这确实是个极为简陋的房间,跟那个山脚下的军营相比有过之而不及。冬兵端来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,放在浴室门口,把朗姆洛扔在地上的作战服搭了上去。这是营地里最小号的制服,但穿在她身上还是大了,还有那双靴子——实在是太大了,她脱鞋时甚至不用解开鞋带,直接就能把脚拽出靴筒。紧接着他把磨得有些毛糙的浴巾折起来放上椅子,这样等她洗完之后伸手就可以拿到。冬兵觉得这样更好。他不明白朗姆洛究竟是太信任他还是怎么,反正他不想要给她递毛巾——暖烘烘的水汽从门缝里弥漫开,然后一只潮湿而有力的手从门后伸向他,柔软的指尖因水分和热度变成了娇嫩的粉红——他害怕这样的场景再次发生在他面前。

 

现在他能想起来的,关于朗姆洛最早的记忆,无非是在四五年前的预备役训练营里。那时的朗姆洛把头发剃得紧贴头皮,走起路来比男人还像个男人,可冬兵看她分明就是个小姑娘,便向送她来的人发起火来:你把这儿当成什么?芭蕾舞团吗?嗯?竟把别人不要的小丫头塞给我!然而一个星期后就改了主意,决定把她训练成一个好兵。但还是有一些细节上的问题。比方说,有一次训练需要近海登陆,她不得不湿淋淋地上了岸,站到清一色比她高出一头的男兵队列中去……她回营后就躲在没人的地方哭,因为白天的事情而觉得委屈。以及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弃。那是个贪婪的女孩儿,几乎什么都想要,当你看着她的眼睛时就能感受到她的那股欲望,远远超过那双蜜糖般的眼睛所能承载的最大限度,从肌肤的每一处、每一处毛孔中散发出来,想要赢,想要纯粹的力量,想要抢到最好的那块蛋糕,还想要青春貌美,想要自由自在地流泪……在那之后她被编入一支队伍,时不时的能碰见冬兵,于是事情就发生了,在某天夜里,发生得自然而然:她向床下伸出一条腿,接着伸出另外一条,赤着脚站在有些积灰的地板上,掀开盖在台灯上的塑料布点亮了它,霎时整个房间被一种温暖的橘黄色笼罩,然后他伸出那只血肉做的手臂,指尖划过她纤细的,凹陷的,光滑的脊椎……

 

“怎么,懒得被我使唤?”

 

冬兵被这一句带回当下,朝浴室看过去,只见朗姆洛带着萦纡的水汽重返人间,正裹着浴巾,在椅子上的那一堆里翻找着,把那件黑色的毛衫重新穿回到身上。暖气片离她很近,烤得她鼻尖微微冒汗,脸颊因热量而显现出少女的绯红,一直延伸到她修长的、笔直的、无暇的脖颈,再往下是锁骨和斜方肌,而她鼓胀的胸脯隐藏在浆白了的浴巾之下,正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而轻微地上下起伏。冬兵觉得房间里有些过于热了,几乎让他感到难以呼吸。

 

“到你了。”

 

“我不用洗”他摇摇头,“也不用睡。”

 

“那就怪了,”朗姆洛挠了挠发痒的头皮,一缕潮湿的碎发耷拉下来,发梢往下滴着水,“你不吃,不睡,也不休息,我几乎要怀疑你是个假人。”

 

可我不是假的。冬兵在心里说。他看朗姆洛光着腿钻进毯子里,背对他缩成一个团,一截小腿从过窄的床上支棱出来,腿肚上是靴子摩擦出的伤痕。她脚上的水泡几乎全破了。她的鞋不合脚,冬兵忽然想到。真是混蛋。

 

“要是你还打算这么一整晚都盯着我,”朗姆洛把脸埋在毯子里,露出来一个湿哒哒的后脑勺,“我就把你从这儿扔出去。”

 

冬兵不觉得她会真的这么做。他认出来这种虚张声势的威胁,更何况这威胁对他而言并不可怕,如果朗姆洛叫他今晚去睡走廊,他连个枕头也不会带走,但这并不妨碍他轻手轻脚地躺上另外一张床,朝着有窗户的那边试图睡上一觉。半夜朗姆洛像往常那样从梦中惊醒,冬兵听见了,但没有吱声,他听见那姑娘蹑手蹑脚地下了床,光着脚走到他床前,悄无声息地呆了一会儿,不知道是在想还是在看什么,但总而言之这两个清醒的人确实是这样凝视了彼此:在黑暗里,以一方看不见的方式,隔着一层猜忌,隔着一层薄薄的眼皮。

 

6.

 

他们还是追来了。

 

罗林斯——冬兵记得他,那个高高壮壮,一脸木讷,总围在朗姆洛身边打转的家伙,带着四五个人从他面前走过,隔着一艘巨轮架起的龙骨,没有发现躲在阴影里的他们。他搞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,但很快他就明白了——朗姆洛猛地把他撞上船侧外板,一边奔向船尾一边大喊:

 

“在这儿!杰克!他在这儿!”

 

然后他们朝着船尾射击。微弱的天光透过船厂的顶棚照射进来,眼前的一切都因昏暗而模糊不清,冬兵扑过去,护在朗姆洛身前,拿手挡住一排直朝他面门而来的子弹,掐着她的胳膊把她往后面的地方带;朗姆洛在他手里剧烈地挣扎着,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声,像要把他生吞活剥,于是冬兵揪着她的头发把她往墙上撞,又折断她的手腕,给了那婊子好一顿教训。他使了个诈,叫那帮人朝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,这让朗姆洛——那个曾睡在他身边的朗姆洛,在他脚下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,而冬兵只是不发一言地攥着她的头发,把那女人拖进控制室内,锁死了不堪一击的房门。现在他不打算逃了,他根本逃不掉的,这会儿他们估计已经征召了一整支军队守在门外,只等他自投罗网,现在他需要做的只是折磨这个恶心的杂种,让她用惨叫把他们吸引到这儿来。

 

“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,”他开口,声音冷得像冰,带着些刑讯逼供时的沙哑与低沉,“你是怎么做到的?嗯?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?”

 

朗姆洛没有回答。他把她从地上拎起来,狠狠打了她一耳光。

 

“说话。”

 

还是沉默。他打算只要这败类不吭声,就这么一直这么打下去。他没有停手,说到做到,直到她徒劳地伸出手挡在面前,折断的手腕呈现出奇异的角度:“你他妈的……”她咬字极重,鲜血从齿缝里往外涌,随着她发出的每一个音节迸溅成泡沫,炸开在咫尺之外的他的脸上,“你今天死定了,我发誓……”

 

冬兵颤抖着吸进一口带着血腥味儿的空气,颓然地松开她站了起来。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是错的,他就该放任这婊子去死——他觉得自己做的这一切简直不能再搞笑了,难道他早不知道朗姆洛是个什么货色吗?她这厚颜无耻的,阴险狠毒的……然而他最终抹了把脸,痛苦地跪在朗姆洛面前,“告诉我这些都不是你,”他知道答案,“快点儿,趁现在还来得及,我们依旧可以……”

 

朗姆洛往地上啐了口血水,里面或许还混着她嘴里碎掉的牙,“你他妈以为你是谁,”她说,“你觉得你逃得掉?操你的,冬兵,你他妈的一无是处……你这自作多情的可怜虫,我说真的,你他妈的一无是处……”

 

如果冬兵连这都能忍受,那他就根本不算是人。

 

“你以为你那些老朋友会张开双臂欢迎你吗?”那女人恶毒地笑了,不像个人类,倒像头野兽,“你压根就不记得……我告诉你他们的下场吧,美国队长死了,人人都知道,就你他妈的对此一无所知,至于史塔克——”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,“你先杀了他,又杀了他老婆,你真该看看你当时的样子,那才是你真实的样子——你现在就他妈是个怂包!”天晓得是谁给她的胆子,这疯了一半的狂徒哆嗦着站了起来,摆出一副松散的架势叫嚣道,“要是你现在能干掉我,我就当你还是条好汉!”

 

冬兵忘了之后自己是怎么做的了。他感到那些冰封的记忆如潮水般向他涌来。他或许打了朗姆洛,或许没有,那儿太黑了,他什么也看不见,只感到自己正从高处坠落,像一片枯萎的树叶从树梢坠落那样——那片白桦林啊!他失声痛哭起来,为这新近想起的旧事感到伤心欲绝。其实他是真的忘记了吗?不,他怎么会忘记这个,只是那么久以来他都是心存侥幸,把它当作是梦里出现的幻觉,就像那些寒冷一样,还有那辆满载着年轻士兵开往前线的运兵车,他们一路上欢声笑语,哪怕站台上和铁轨边都已经堆满了尸体,但他们就是对此视而不见。

 

“你说的都不是真的,”他知道答案,“你是个满口谎言的畜生。”

 

她似乎是聋了。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响——还有五秒,最多十秒,他们就要进来了,留给他的时间不多。于是他用那只坚不可摧的左手扼住朗姆洛的咽喉,可就算他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那只行凶的手上,他也没有办法、没有办法——

 

7.

 

“我和你说过,朗姆洛,撒谎不是你的强项。”

 

那是三个月后的一天,某个天气怡人的春日的下午,朗姆洛坐在皮尔斯家的餐桌上同他共进午餐。“我不明白,”她说,“我说的都是实情。”

 

“——你以为的实情罢了。”他转变了先前说话的语气,从一位老练的政客成了一名慈祥的父亲,“有人告诉我你目前还是预备役,这显然低估了你真正的价值,那些你从前效忠的人——”

 

“我不效忠于个人,”她打断皮尔斯说了一半的话,“我效忠于九头蛇。”

 

“哈哈哈,那是自然,”他十分畅快地笑了起来,并未因这唐突的举动而感到冒犯,“但就跟这世上所有的东西一样,九头蛇里也并非全为明慧之人,你还是得擦亮眼睛。你这么年轻,几乎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。”他停了下来,像是一个教师提问有潜力的学生那样向朗姆洛提出一个问题,“如何维持这个世界的平衡?朗姆洛?”

 

“通过秩序。”她脱口而出。

 

“你很聪明,正是通过秩序我们才能够塑造出今天这样的世界。你能想象到一群恐怖分子闯进你女儿的学校,拿枪口对着他们,让他们在恐惧中度过那漫长的十个小时吗?那就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,在从前的时候,可能就是你上学那会儿,所以有时候我看你就像在看自己的女儿。秩序有时会带来痛苦,这种痛苦来源自世界被撕裂,再按照我们的意志重新黏合在一起的痛楚,就像孩子在青春期时的成长痛一样,总而言之这是个有益的、良好的过程。这很残酷,但它归根结底是在为全人类谋幸福。我看得出来你明白这一点,否则你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,跟我这个老家伙谈论这些有的没的。老实说有时候我自己也厌烦这一切。”他站起来,去拿餐桌对面的那瓶葡萄酒,同时示意朗姆洛坐下,“别,千万别,或许以后你是我的部下,但今天你还是我的客人,所以请至少允许我这么做一次,”他为朗姆洛斟满酒杯,“告诉我,孩子,恋爱的感觉如何?”

 

朗姆洛皱紧了眉头,不发一言。皮尔斯料到她的沉默,低头看向她,嘴角出现一丝微笑:“这没什么好隐瞒的。我不是想要批评你的这种行为,毕竟它真的发生的时候,谁也阻止不了,我了解爱情就像莫扎特了解大键琴。我只想说你做出了正确的决定。这一次资产违背命令救了你,等到下一次他奉命保护你时也能违背命令做掉你。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自由意志。我们把他从那些愚笨之徒手中接收过来就是为了这个,洗掉他脑子里那些不纯粹、不健康的东西,把秩序牢牢印在他的记忆里,这样无论他做什么都能符合一个常理的规范,令我们能够对其加以揣摩,这是自由意志所不能赋予我们的。”

 

“我很抱歉,长官。”朗姆洛感到自己再一次被皮尔斯说服了,“这不会再发生。”

 

皮尔斯大手一挥:“且先不论——那个跟你一起的小伙子,叫罗林斯的那个,很不错,也很机灵,我考虑以后继续让你们俩一起——能做到这份上着实不容易。还有,最后有件事我想告诉你,”他说,“那台机器今天要投入使用了,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,毕竟你在这件事中功劳最大。破解那些加密文件花了我们太多时间。”

 

“其实,是资产把硬盘带回来的,”朗姆洛小声解释道,把目光投向窗外盛开的一丛郁金香,“彼得罗夫已经把它送了出去,他将它半途截获,我只是负责把它带了回来。”

 

“别否认,你值得这个。”

 

朗姆洛没有再回答,害怕皮尔斯继续拿话语敲打她,到时她将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出错。午餐结束后她跟皮尔斯来到一家银行的金库,完美契合“资产”一词的真正意味,带着些令人恼怒的黑色幽默,有些令她忍俊不禁。她继续往里走,看到资产被固定在那架浮夸到夸张的铁椅子上,没穿衣服,一双悲伤的绿眼睛透过人群盯着她。她受不了被这样盯着,不动声色地偏过了头。罗林斯闯入她的视线,朝她微微颔首,略表致意。

 

“看着他,孩子,你总得看上一次。”皮尔斯走到她身后,搭上她的肩膀,“不要试图逃避,那只会让你更加痛苦,唯一战胜这种痛苦的方式就是面对它。想想看,等这一切结束后他就什么也不记得了,他将不会记得你曾伤他的心,这样等你们再次见面时,你就不用害怕要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他。别否认,我知道你在害怕。瞧,他正看着你呢,可怜的孩子,怎么,你觉得冷吗?竟抖得这样厉害。”

 

朗姆洛重又把目光凝聚在资产那张忧郁的脸上,他看起来比她记忆里的任何时候都要像个幽灵,苍白,瘦削,痛苦,绝望。她张张嘴,想要说些什么,可资产就在那时把头转向了别处,就像再不屑于理会她这垃圾似的,把思绪投向无尽的虚空。通电之后他开始尖叫。朗姆洛再也坚持不住了,跪在地上呕吐起来,感到身体深处的某个部位正隐隐作痛,像是在被一条挂满倒刺的皮鞭抽打,这痛楚如此猛烈,几乎要把她从中间折成两半。她抬起头,看到鲜血顺着资产的嘴角流了下来,一直流过他赤裸的胸膛,像一条红色的小溪,最后汇聚在一起,滴到地面上,“他怎么啦!”她大喊起来,被人拦住了,“他要死了,你们看不出来吗?”

 

“别慌,姑娘,他这是咬到舌头了。”有人停了机器,扒开他的嘴查看了一番,“找个东西给他咬着吧。”

 

罗林斯把自己的军刺递了过去。朗姆洛拒绝了他的搀扶,踉跄着撑着自己站了起来。现在她开始为自己之前的失态感到后悔了。她用余光瞥了眼皮尔斯坚毅的面孔,只见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,并未注意到自己此刻的分心,这才调转目光回到资产身上,盯着他身上的血迹一直看呀看,直到视野变得一片模糊,仿佛整个灵魂都被吸了进去,堕入到没有尽头的血海深渊。她又感到胃里一阵恶心,但这一回她忍住了,只干呕了几声,什么也没有吐出来。“九头蛇万岁。”她说。

 

罗林斯面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,飞快地收回目光,对此只字未提。

 

 

【END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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